他不说话。

于是我只能和他一起捡起地上的书。

指尖拂过有些磨损的书脊，我好奇地念出上面的字。

“《Python 编程：从入门到实践》？”

我抬头看他，他没什么反应。

于是我继续捡。

“《人工智能》、《智人之上》、《奇点更近》……”

这些书都是捐赠来的，破破旧旧，很多褶皱，又被仔细压平。

他很爱惜这些书。

我捡一本念一本书名。

每个字我都认识。

可它们组合在一起，就很难懂了。

这些书上都是些什么呢？

我拿起那本《人工智能》，仰头问他：“什么叫人工智能呀？”

他回答得非常简短。‌⁡⁡

“就是AI。”

AI是什么？

“爱？”我没听清，或者说，我那时只知道这个词。

他顿了顿，然后吐出两个对我来说十分陌生的单词：

“Artificial Intelligence.”

我眨了眨眼。

这两个单词我都不认识。

“哦。”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，“听起来就好厉害！等我长大了，我也要看这些书！”

他接过书，把书放进洗得发白的书包里。

他看着我，扬起一抹笑，“好。”

那笑容很轻很浅，稍纵即逝。

可那个短暂的瞬间，却比我看到的任何风景都要美。

后来老爸找了过来。

“微微！你跑哪儿去了？没事吧？”老爸找不到我，快要急死。

“我没事。哦对了！”我转头，想要把那位勇敢的小哥哥介绍给老爸认识。

可是，他人呢？

田埂上空空荡荡，那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。

我望着身后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，心想：唉呀，忘记问他的名字了。

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，后来无论我怎么哭着求着，老爸都不同意带我下乡。

于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小哥哥。‌⁡⁡

可他的眼睛，他稍纵即逝的笑容，他清瘦却坚定的模样，却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。

连同他模样一起记住的，还有那几本书名。

《Python 编程：从入门到实践》、《人工智能》、《智人之上》、《奇点更近》。

一回城，我就用零花钱把它们全买了回来。

结果可想而知。

翻不了几页，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术语就让我头晕眼花。

“爸，这写的都是什么呀？”我噘着嘴抱怨。

爸爸瞥了一眼，笑道：“我家丫头怎么看起这个了？这跟天书似的，能看懂吗？”

“谁说我看不懂啦？”

老爸说我看不懂。

我偏要看懂！

十三四岁的我们，总想着要和全世界对着干。

我们无往不利。

我们无坚不摧！

我咬着牙，从最简单的“Hello World”开始，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啃。

渐渐地，那些由0和1构筑的世界，在我眼前透出光来。

它严谨、深邃，能包容一切天马行空的想象，拥有无限可能。

我越钻研，越沉迷。

填报大学志愿时，我郑重地写下“计算机科学与技术”。

老爸看到后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‌⁡⁡

“微微，咱们家是做什么起家的？是辣条！是食品！爸爸希望你能读食品安全，将来把咱家的辣条卖到全世界去。”

填报前我明示暗示很多次，他都不同意。

几次三番，都是这样。

我很倔。

我爸更倔。

可那是我的专业，我的未来！

我凭什么要听他的？！

“辣条生意是你的梦想，不是我的！我要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！”

饭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。

那晚我们吵得很凶，最后不欢而散。

我哭着跑回房间，发誓要开启冷战模式！

接下来的一周，我都不要和他说话！

结果第二天晚上，就败下阵来。

我半夜下楼找水喝，无意间发现老爸在阳台默默抽烟。

月光如水，照出他满头白发。

我心头一颤，才发现，老爸的头发白了好多，背也没有以前英挺了。

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。

别墅这么大，他却偏要缩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。

窗帘掩去他半个身子，他指尖星火明灭。

很长时间里，他都没有动。‌⁡⁡

任由烟火燃尽，落了一地的灰。

我站在远处看着，鼻子很酸。

他在想什么呢？

也许是在想妈妈吧。

自从妈妈因病离世，他眼里的光就暗了大半。唯有看向我们时，才能勉强挤出些许过往爽朗的影子。

他为这个家，为我们，付出了全部心力。

时光蹉跎。

这是个漫长的过程，容易让人疲累，从而忽略他逐渐加深的皱纹。

他爱这个家。

他爱我们。

第二天，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溜进厨房。

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。

当老爸揉着惺忪睡眼走下楼时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形状有点奇怪的鸡蛋煎吐司。

我端出两杯牛奶。

“爸，我做的早餐！快来吃！”

他愣在楼梯口，有点不敢相信。

我赶紧把人按进椅子里，把热牛奶往他面前推了推。

“爸，我想通了。大学志愿呢，我就报食品安全。不过计算机我得留着当兴趣爱好，这总行了吧？”

老头愣了一下，然后笑开了花，“行！怎么不行！傻丫头，其实爸爸也想了一夜，你要是真铁了心去读计算机，那就去！天塌下来还有你哥顶着，怕什么？”

正从二楼下来的我哥，恰好听到这句，发出一声哀嚎：“爸——我为什么要顶天？我还没成年啊！”‌⁡⁡

“都快研毕了还没成年！滚过来吃你妹亲手做的早餐，敢剩下屁股打烂！”

“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……”

我哥吼完，我们仨互相看了一眼，都笑了起来。

我想通了。

学什么专业本身并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，为什么而学。

为了老爸，我愿意去学食品专业！

多学一门知识而已，我相信自己应付得来。

自那天后，老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，变得比我还积极。

他不仅完全支持我的兴趣爱好，甚至有一天兴冲冲地抱回来一台最新配置的电脑，放在我书房里，美其名曰：“搞兴趣爱好，也得有好的装备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