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瑾的眼泪掉进牛奶杯里，漾开一圈圈涟漪：“可活着好难啊。在墓里的千年，像泡在冰水里的黄连。知瑾的声音低得像叹息，指尖沿着牛奶杯的边缘划圈，圈住了杯底晃动的影子，“开始还能数着日子等，后来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。在墓里的那些年，我总听见外面有声音，像有人在刨土，又像有人在哭。我想抓点什么，手里却只有那支金簪，硌得掌心生疼……”

裴行俭看着她颤抖的肩膀，突然伸手，将她手里的牛奶杯接过来放在茶几上。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，冰凉得像刚从墓里捞出来的玉。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——自重逢以来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。

“墓里……是什么感觉?”他问，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
知瑾抬起头，眼里还蒙着泪，却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：“黑，特别黑。一开始总以为是晚上，后来才发现，根本没有白天。泥土的腥气里，混着瑞龙脑香的甜，那是你送我的嫁妆里带的，香了三年，才慢慢淡下去。”她顿了顿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沙发的纹路，“我总数着金簪上的花瓣，一片花瓣就是一天。数到第一千片时，簪头的宝石松了，我怕它掉下来，就用头发缠着，缠了又拆，拆了又缠……”

裴行俭的喉结滚了滚。他想起自己论文里写过的“唐代丧葬制度”，那些冰冷的术语背后，竟是这样具体的、带着体温的煎熬。他起身去书房，翻出一个锦盒，里面是他根据史料复刻的朝阳花金簪，工艺精湛，却远不如知瑾头上那支带着岁月磨痕的真实。

“这个……给你。”他把复刻簪子递过去，“我按记载做的，你看看，是不是……”

知瑾没接，只是看着他手里的簪子，突然笑了，笑意里带着点苦涩：“不一样。你的这支太新了，没有血痕，也没有头发缠过的印子。”她抬手取下自己头上的金簪，放在茶几上——簪身有几处明显的凹陷，簪头的宝石果然缠着几缕干枯的发丝，黑中带褐，不知是她的，还是……

裴行俭的目光落在发丝上，突然想起梦里那个画面：天牢的墙壁上，血写的“瑾”字被反复涂抹，最后一笔拖得很长，像道未干的泪痕。

“那天在朱雀桥，我等了你一夜。”知瑾的声音突然轻了，像飘在风里的棉絮，“天亮时，有个卖花的老婆婆经过，说‘姑娘，别等了，昨夜城西天牢走水，烧死了个姓裴的将军’。我不信，就坐在桥边哭，哭到太阳出来，把影子晒得很短很短……”

“我没烧死。”裴行俭脱口而出，说完又愣住——他在辩解什么?是为梦里的那个“他”，还是为自己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