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在将军府住了下来。沈铮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。喂药。喂粥。笨拙地给她擦脸。

讲故事。甚至…试图给她扎小辫子。虽然扎得歪歪扭扭。惨不忍睹。小满从一开始的害怕。

到好奇。再到…一点点接受这个“凶叔叔”。“凶叔叔，糖糕！”她病好了些，

就开始提要求。“好。”沈铮立刻让人去买。各式各样的糖糕堆满了桌子。“凶叔叔，花花！

”她指着窗外光秃秃的梨树。沈铮立刻让人去暖房搬来了开得正盛的盆栽腊梅。“凶叔叔，

骑马马！”沈铮犹豫了一下。看了看她还有些虚弱的小身板。然后。真把她架在自己脖子上。

在暖阁里慢慢地走。小满咯咯地笑。笑声像银铃。清脆悦耳。沈铮仰着头。

看着女儿开心的笑脸。那张冷硬的脸上。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。笨拙的。却带着暖意。

我冷眼旁观。像一个局外人。心却像被撕扯。一方面。为小满得到救治和宠爱而欣慰。

另一方面。又为这迟来的、建立在谎言和遗忘之上的温情而心寒。这天。沈铮喂小满喝了药。

小满靠在他怀里。玩着他衣襟上的盘扣。“凶叔叔。”“嗯？”“你是小满的爹吗？

”小丫头天真地问。暖阁里瞬间安静。沈铮的身体明显僵住。抱着小满的手臂收紧了。

他抬眼。看向站在窗边的我。眼神复杂。有询问。有挣扎。我避开他的目光。

看着窗外飘落的雪。“小满。”沈铮低下头，声音有些干涩，“为什么这么问？

”“吴婆婆说，小满长得像凶叔叔。”小满仰着小脸，大眼睛清澈见底，“娘说，

小满长得像爹。”沈铮沉默了很久。久到小满都开始不安地扭动。他才哑声开口。

“小满…想要爹吗？”小满用力点头。“想！别的小朋友都有爹！小满也想要爹！凶叔叔，

你当小满的爹好不好？”奶声奶气的请求。像一把钝刀。割在心上。沈铮猛地闭上了眼。

喉结剧烈地滚动。再睁开时。眼底一片猩红。他紧紧抱着小满。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。

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。“好。”“爹当小满的爹。”小满开心地欢呼起来。搂着他的脖子。

“爹！爹！小满有爹了！”清脆的童音。在暖阁里回荡。沈铮抱着女儿。

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。他抬起头。越过小满的头顶。看向我。眼神里有愧疚。有痛楚。

有祈求。还有一丝…卑微的期待。我站在那里。手脚冰凉。心像沉在冰湖底。

看着女儿欣喜若狂的笑脸。看着那个男人眼中复杂的情愫。最终。我什么也没说。转身。

离开了暖阁。把空间。留给了那对迟到了三年的父女。雪下得更大了。我独自走到庭院里。

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梨树下。雪花落在脸上。冰凉。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。模糊了视线。

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我没回头。“小满睡了。”沈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带着疲惫。

“嗯。”沉默。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。“当年…”他艰难地开口。“都过去了。

”我打断他。声音平静无波。他走到我身边。和我并肩站着。看着满院的飞雪。

“这些年…”他顿了顿，“我找过你。”我有些意外。侧头看他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只有那道疤在雪光里显得格外清晰。“你走后…我派人去江南找过。”“没找到。

”他语气平淡。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“为什么找我？”我问。他沉默了。

看着远处的飞雪。“不知道。”他低声说，“大概…是想确认你死了没有。

”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。我扯了扯嘴角。“让将军失望了。”“是。”他点头，“很失望。

”又是沉默。“那个药瓶…”他忽然说。我愣了一下。“你带走的那个药瓶。

”他看着我的眼睛，“消肿化瘀的，边关带回来的伤药。”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个。“嗯。

”“你…用过吗？”“没有。”“为什么？”“用不着了。”他眼神暗了暗。没再追问。

“小满…”他换了个话题，声音低沉下去，“很像你。”“是吗？”“嗯。性子像。倔。

认死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也…像我。”最后三个字。声音很轻。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。

“眼睛像我。鼻子和下巴，像你。”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。

“将军观察得很仔细。”他扯了扯嘴角。算是回应。雪花落在他肩上。很快积了薄薄一层。

“留下来吧。”他忽然说。声音不大。却像惊雷。炸在我耳边。“什么？”“留在府里。

”他看着前方，没有看我，“小满需要你。也…需要我。”“以什么身份？”我反问。

他噎住了。眼神闪过一丝狼狈。“小满的娘。”他最终说。“然后呢？”我追问，

“继续当阿沅的替身？还是将军府里一个没名没分，不清不楚的奶娘？”他的脸色沉了下去。

“姜忘忧！”“将军！”我迎上他愠怒的目光，毫不退缩，“三年前，你让我滚。我滚了。

”“如今，为了小满，你让我留下。”“凭什么？”“就凭你是高高在上的定远大将军？

”“就凭你一时兴起，想当个好父亲？”我的声音不高。却字字如刀。

沈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他死死盯着我。眼神像暴风雨前的海面。汹涌着怒意和…痛苦。

“那你要我怎样？！”他低吼，“跪下来求你吗？！”“不敢。”我冷笑，

“将军的膝盖金贵，跪天跪地跪君王，怎么能跪我这样一个低贱的替身？”“你！

”他气得浑身发抖，猛地攥紧了拳头。缠着纱布的手指又渗出殷红的血。染红了洁白的雪。

他看着我。眼神像受伤的困兽。愤怒。绝望。还有一丝…我看不懂的哀伤。最终。

他猛地转过身。大步离去。背影在漫天飞雪中。仓惶而狼狈。我独自站在梨树下。

看着地上那几滴刺目的鲜红。在雪地里慢慢洇开。像盛开的红梅。小满的病一天天好起来。

小脸恢复了红润。笑声也多了。整天黏着沈铮。“爹！爹！”叫得又甜又脆。

沈铮脸上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不少。虽然还是沉默寡言。但看小满的眼神。是毫不掩饰的宠溺。

他甚至开始学怎么抱孩子。怎么喂饭。怎么笨拙地给女儿擦掉嘴边的饭粒。

像一个最普通的父亲。只是。他不再单独和我说话。偶尔视线对上。也飞快地移开。

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和…尴尬。暖阁里的气氛。微妙而僵硬。这天。小满午睡醒了。

闹着要去院子里看雪。“爹！堆雪人！小满要堆雪人！”沈铮拗不过她。

给她裹得像个小粽子。抱到院子里。我也跟了出去。雪停了。阳光很好。积雪很厚。

沈铮放下小满。笨拙地开始滚雪球。小满开心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。小脸红扑扑的。“爹！

雪人！大大的头！”“好。”沈铮滚着一个巨大的雪球。小满跑着跑着。

脚下被枯枝绊了一下。小小的身子向前扑倒。“小满！”我惊呼。沈铮离得近。

一个箭步冲过去。长臂一伸。稳稳地捞住了小满。把她抱了起来。“吓死爹了！

”他心有余悸，紧紧抱着女儿。小满却咯咯笑起来。搂着他的脖子。“爹！飞飞！再飞飞！

”沈铮无奈。抱着她在雪地里转圈。小满清脆的笑声在庭院里回荡。阳光洒在他们身上。

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。高大冷峻的父亲。娇憨可爱的女儿。画面温馨得有些刺眼。

我站在廊下。静静地看着。心里五味杂陈。

如果…如果当年没有那些事…如果小满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…该多好。可惜。没有如果。

“夫人。”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。我回头。是陈管事。他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。

神色恭敬。“夫人？”我皱眉，“陈管事慎言。”陈管事有些尴尬。“姜…姜姑娘。

”他改了口，把锦盒递给我，“这是将军让老奴交给您的。”“是什么？”“将军没说。

只说…让您看看。”我迟疑了一下。接过锦盒。打开。里面是一卷画轴。我慢慢展开。

画卷上。是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少女。梳着斜斜的发髻。簪着素银簪子。眉眼清冷。

气质出尘。背景是盛开的梨花。落英缤纷。画得极好。栩栩如生。右下角。题着一行小字。